上海自開埠以來,便已蘊含足球的基因。在體育夢、家國夢的情懷之下,中國足球從哪里來,又在向何處去。10月18日,在“楊浦七夢:體育”的主題討論中,徐杰邀請到上海體育學院的路云亭教授,與澎湃新聞體育記者滕飛一起,為我們講解了上海足球的前世今生與中國足球的變革之路。
足球說起來雖然只是一項運動,但卻也反映了社會的幾次大的浪潮?,F(xiàn)場展開談了不少耐人尋味的細節(jié),以下是對本次談話的簡縮版。
路云亭老師在討論中
看戲要看梅蘭芳,看球要看李惠堂
足球運動出現(xiàn)在上海灘,最早可以追溯至19世紀的中聯(lián)賽、西聯(lián)賽,當時的聯(lián)賽可謂盛極一時,圣約翰書院和南洋公學主辦的大學聯(lián)賽也成為當時上海足球的一大盛事。講到上海的足球就不得不提到香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是,香港帶上海,上海帶大連——這就形成了中國足球發(fā)展的鏈條。
原先在香港踢球的球員,一度留在上海,香港球員的故事便也留了下來。
“看戲要看梅蘭芳,看球要看李惠堂”,這一句口頭禪式的話口耳相傳,足以窺得當時李惠堂在足壇的地位。寬廣的視野,極佳的組織能力,射門準頭也很好,這便使李惠堂在中國足壇成為了像梅蘭芳一樣的人物。在各種公開賽事中,李惠堂共射進近2000球,與巴西的里登雷克、德國球星蓋德穆勒、球王貝利以及獨狼羅馬里奧并列,是迄今世界上進球逾千的五大巨星。
亞洲球王 李惠堂
孫錦順在對陣英國陸軍聯(lián)隊的比賽中,曾將對方的球網(wǎng)射穿,港報頭條贊譽:“一腳破千鈞,不愧鐵腿郎”。由此,“孫鐵腿”的雅號響徹足壇。一名門將在撲救他的射門時將虎口震裂,可見力量之大。這“鐵腿”與他從小踢的特制“油球”相關——所謂“油球”,便是放在機油中浸泡后進行晾曬,變得沉重又缺乏彈性的足球,長期用油球苦練,才使“孫鐵腿”有這一腳破門的力量。
譚江柏也是當時十分有名的球員之一。不同于同時期球員以“鐵腿”聞名,腿上功夫見長,譚江柏的頭球極佳,因此又名“譚銅頭”。除了以頭球聞名外,他的身份又有些特殊——是香港歌星譚詠麟的父親,因此,譚詠麟兒時與父親練球的故事也成為一段佳話。
從香港到上海,這些球員的故事都流傳了下來。球迷對他們的了解,不僅限于平面化、刻板的印象,而是在傳播中平添了一絲浪漫主義的想象——故事流傳,足球便如火種般生生不息;而故事消失時,足球的文化便也漸漸湮沒。
工人足球文化的崛起
弄堂文化常被認作上海足球形成的原因之一。這種說法認為,弄堂的狹小空間,造就了上海足球尋求變革、尋求技術的一種趨勢。所謂的“小快靈、技術流”,正是對當時的弄堂足球較為形象的評價。但這樣的認識并不全面,也未必準確。
近代社會的足球文化,便是從成片的工業(yè)區(qū)中發(fā)展起來的。通過足球運動產(chǎn)生互動,工人階級變得更為團結,而工會的抗爭也更具聲勢。某種意義上來說,足球確實可以被稱作是工人的運動。1863年10月26日,英國人在倫敦皇后大街的弗里馬森旅館成立了世界上首個足球協(xié)會,現(xiàn)代足球就此宣告誕生——此時已距英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成功有200余年。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足球,僅僅是貴族和市民的消遣,對足球更狂熱的則是代表“蒸汽和汗水”的工人階級。在場邊喊叫,甚至翻過圍欄闖入賽場造成騷亂:嚴格意義上來講,英超沒有中產(chǎn)階級——當球迷以工人階級為主導時,就決定了英超聯(lián)賽同樣以工人階級為主導,他們熱愛足球的同時,也能通過足球改變自身命運。
足球流氓造成的海瑟爾慘案
上世紀20年代到40年代,楊浦區(qū)為上海創(chuàng)造了舉世聞名的“楊樹浦現(xiàn)象”,楊樹浦地區(qū)的工業(yè)區(qū)成片開發(fā),產(chǎn)業(yè)工人如雨后春筍般成群出現(xiàn),工人足球也成為了解放后最為華麗的一個章節(jié)。在上海傳統(tǒng)的足球生態(tài)中,楊浦區(qū)承擔著一個較為重要的角色:所謂弄堂足球,就是工人足球。楊樹浦作為老工業(yè)區(qū),其中大量的產(chǎn)業(yè)工人帶給工人足球極為廣闊的土壤,上海的足球文化也由此崛起。
足球教育路在何方
曾有無數(shù)人說過,青訓是足球的基石,校園是足球最好的培養(yǎng)皿。1983年橫空出世的大空翼燃起了許多日本少年的足球夢想,《足球小將》使這項運動成為了日本校園中最受歡迎的“部活”,J聯(lián)賽的誕生又使日本完成了從校園向企業(yè)輸送人才的閉環(huán)。在校園足球文化的培植下,無論是在競技化還是社會化的道路,日本足球上都走在了亞洲的前列。
《足球小將》為日本帶來足球熱
然而在受到應試教育影響的中國,“惟有讀書高”成為教育中永恒的主流觀點。一些家長認為踢球浪費孩子讀書的時間;另一些家長在大環(huán)境的影響下對職業(yè)球員的出路抱有一定的懷疑——職業(yè)足球運動員到底能不能有一個好的未來?有更為極端派的家長受到某些負面信息和事件的影響,認定足球會使孩子沾染上某些壞習性,即使在一些足球基地中開設道德教育課程,也無法打消家長們的顧慮。精明的家長算了又算,得出了結論:讓小孩子踢球,實在是太不劃算。
隨著中國足球的市場化、流動性加強,上海球隊的“本土血液”逐漸變得愈加稀薄,甚至在足球學校中的上海小孩也變得越來越少。上海足球教育的未來在哪里,逐漸成為老一輩本土球迷所憂慮的問題。
就徐根寶足球基地來說,基地雖然設立在上海,但幾乎不在上海本地招生,而是去相對偏遠的地區(qū)招生,那么,未來的弄堂里還會有小朋友去踢球的身影嗎?
四十年前鄧小平同志就說過足球要從娃娃抓起,但誰來抓娃娃?廣告商是不會給未成名的娃娃投資,當市場化的時代沒有了經(jīng)濟利益,抓娃娃只能是一句口號,青訓最后也只能成為一個概念。
新自由主義下球員與球迷的錯位
也同樣是四十年前,鄧小平同志就確定了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新的指導方針,足球也從國家管理逐漸變?yōu)槭袌龌摹靶伦杂芍髁x”。
這種“自己的錢自己花”的新自由主義,不斷蔓延到足球的各個領域,球員思想領域首當其沖。球員要忠于經(jīng)濟來源——俱樂部,從客觀上來講,這是完全成立的。但與此同時,也會產(chǎn)生個人至上、俱樂部至上的風氣。這種風氣以及競技體育和俱樂部制度的殘酷性讓球員不得不在國家隊比賽中下意識地擔心受傷問題,對受傷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有著潛意識的恐懼。
而對球迷來說,中國足球仿佛陷入了塔西佗陷阱,任何改革和說法都顯得毫無公信力與說服力。
1980年代引進世界杯后,培養(yǎng)了一大批忠誠的球迷,他們終生迷戀足球,無法忘記足球給他們帶來的一切?!捌拮与x我而去,而我心中還有個永遠不出嫁的18歲少年,她就是足球”。像羅西一樣,對很多球迷來說,足球確實是給你近乎宗教的信仰,人們?yōu)樗奁?,為它離婚、自殘甚至自殺。誠然,像球迷自己說的那樣,可能沒有任何人比他們更希望中國足球變好,但是不斷的催促和持續(xù)的發(fā)聲,使本就有過斷層的中國足球陷入了“拔苗助長”的困境。
職業(yè)球迷羅西為中國隊助威
愛國不該是通過體育來體現(xiàn)。不是說勝利就是愛國,輸球就等于不愛國。在新自由主義的環(huán)境下,球迷和球員正處于一種錯位狀態(tài)。
足球變革之路:長路漫浩浩
在大部分球迷看來,對中國足球正是一種“愛之深,責之切”的愛恨交織之感。日韓足球紛紛發(fā)展起來后,球迷間的群體性焦慮顯得愈發(fā)嚴重。
經(jīng)常有人將中國足球和日本足球、韓國足球相比較。同為東亞國家,20世紀90年代以來,日本足球水平突飛猛進,成為亞洲杯歷史上奪冠次數(shù)最多的代表隊;韓國足球則十次闖入世界杯決賽圈的比賽,自墨西哥世界杯后就從未缺席,國腳孫興慜入選2019金球獎30人候選大名單,成為“亞洲之光”。似乎只有中國足球依然在苦苦掙扎,今天學英國,明天學東歐,后天又開始學巴西,用盡百般手段皆不通。
整整一代青年球員的集體沒落、令人咋舌的人才斷層。一切的修復都不可能只在一朝一夕,而是需要兩代人,甚至更久的時間,才能填補那道溝壑。
但足球的魅力就在于他的未知性,在于它的特質——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沒有絕對的強與弱。至于球迷,也不該有這種過度的、跨界的焦慮,要用一種發(fā)展的、流動的眼光去看待足球,從只爭朝夕變成不爭朝夕,多給中國足球一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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